作者: 主憫 寫作日期: 2022/11/04
我0歲就被領養,5歲被堂哥性猥褻,10歲第一次看到美國舊金山的同志大遊行,11歲和一群小學同學因為好奇心,看了她父母很暴力的色情片。16歲在女校宿舍親了我人生第一個女朋友,17歲定意到美國留學取經,原打算未來將同運帶回台灣,然19歲美國校園傳道會藉著「屬靈四定律手冊」向我傳福音而信主,23歲受洗,33歲神學院聖碩與教牧輔導雙碩畢業。41歲離開全職服事呼召,回到職場。
超過20年的信主生涯,讀了聖經不下30遍,7天禁食禱告2遍到兩眼昏花快要暈過去,經歷了基要真理的福音派、醫治釋放趕鬼的靈恩派、性別破碎者的各類醫治課程,與國際培訓大會、自己被輔導陪伴,也輔導陪伴別人,但是我的同性戀,就像已經竭力遵守了各樣律法,出於精通舊約迦瑪列名門的法利賽人,使徒保羅身上的那根刺,多次祈求主,想拔也拔不了,狀況一下好,一下不好。這取死的身體,數度都讓我這頂著「傳道人」光環與頭銜的我,想要與之同歸於盡,一了百了。然我若死了,雖不用再與同性戀的狀況拉扯,但是上有兩老,下有不甘,不到蓋棺,又豈能定天下英雄好漢?所以就在此,依然苟活殘喘著。
我的故事,絕不會是教會最愛聽,或是基督教同性戀輔導機構,最愛用的,同性戀釘死自己的罪在十字架上,終身聖潔守獨身,或成功變異性戀,結婚生子,大肆慶祝,拍手起立鼓掌,哈雷路亞,榮耀歸給主的版本。但是,它會是我真實與上帝,兩者都沉默或對祂吶喊、嘶吼,卻仍一起散步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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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上教會,是因為好像被鬼跟,那時總覺得無論走路或開車,連白天,總是有股慘慘陰風或人,在背後跟著我、看著我。我最後受不了了,覺得要至少隨便找個神來壓壓驚。當時,美國的環境,最能找到的宗教機構,當然就是教會了。所以我去了教會。那時的華人牧師,也是簡單扼要。他只對我說,下次又遇到同樣情形時,就大聲呼喊耶穌基督的名字就好了。就這樣?對,就這樣。後來那可怕的感覺,就真的不見了。因此我開始乖乖的上教會,也剛好那時女朋友跟另外一位T暗暗好了,在傷心難過想自殺之餘,剛好被教會團契溫馨的友誼承接住,也被告知同性戀是罪,要斷開遠離,認罪悔改。此時,反正剛好自己的女友劈腿分手很痛苦,我看就不要繼續在同志圈裡混好了。因而就在初信徒與上帝的火熱蜜月期,轉而對上帝的話語,產生熱愛,接著就去唸了神學院。
在神學院裡,我第一次跌倒,誠實上報舉發自己,需要另外自費被輔導8堂,確認我依然對同性戀的罪觀是「聖經正確」後,才被允許復學,但我沒有選擇復學,我選擇休學。想說讓自己「乾淨」一年,再回去念神學院。但是我後來復學後,沒過幾年,又跌倒了。然這次我不再舉發我自己,我選擇默默的把神學院念完,因為不想再花那麼多輔導費去被確認「聖經正確」,也不想再自我閉關一年,因為人生真的沒有那麼多時間,可以這樣一直懲罰自己下去。
在這樣的過程中,我對自己同性戀的掙扎,隨著神學院畢業後將成為「正式傳道人」身份,也越來越往內心沉默壓抑。因為,說出來是不安全的。因為,說出來是會被摘掉一切看的見的服事的。因為,說出來會被當作變態,保持尷尬傻笑不握手擁抱的距離的。因為,說出來就再也沒有弟兄姊妹,敢來將我當作一般的姐妹,給我健康的擁抱了。因為,說出來,就再不准有姊妹跟我一對一獨處或吃飯了。因為,說出來,我再也不能服事我所熱愛的教會、上帝、與人了。因為,說出來,有可能我會被永遠踢出教會…因此,在教會,在主日、在與之陪伴的人中,我帶上了爽朗陽光笑容的面具,侃侃而談著上帝是多麼的愛我們,是多麼的願意救贖我們。但是在卸去了一切塵囂與服事,回到一個人的家中後,我抬頭問蒼天,卻永遠都是那句:「上帝,那祢救我嗎?是的,父,我知道祢說祢救我。但祢真的救我嗎?」
所以我沉默的溺水著,就像得了憂鬱症的人一樣,安靜的溺水著,卻沒有人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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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憑仗著自己是「同性戀過來人(跨虹者)」的經驗,以為神就是要我像使徒彼得一樣,「回頭堅固我的弟兄」。因此我加入了陪伴輔導同性戀的基督教機構,當起了全職同工兩三年。在這過程中,我曾陪伴了像我一樣掙扎的弟兄姊妹,也陪伴過有兒女是LGBTQI+的家屬,也陪伴過與教會組員一起跌倒的小組長,也陪伴過三合一(同性戀、毒癮、愛滋病帕斯提)的弟兄、或在同性戀傾向與自己的基督教信仰中拉扯,而引發了重度憂鬱、知覺失調症的弟兄姊妹們。這些曾被陪伴過的當事人,無論是LGBTQI+當事人,還是那些在聽到他們的孩子向他們出櫃後,心理衝擊過大無法承受的父母們,沒有一個人,他們的心路歷程是一模一樣,或能用簡單一句「只要悔改認罪」就能一筆帶過的。而LGBTQI+的普及程度,無論是教會內牧師、長老、執事自己的兒女,還是士農工商者的兒女,還是鉅富的兒女,還是清貧收入的兒女,還是其他不同宗教家庭的兒女,其實全部都有。有這樣掙扎的人,大部分都不是極端派的解放小眾,而是和所有朝九晚五辛勤工作的人一樣,每天面對著職場的老闆與同事、學校課業、房租、貸款、金錢、人際關係的掙扎、心靈的空虛寂寞、與上帝的摔跤…各式各樣生活壓力的人們。
而我自己,在這些耗費心神精力的陪伴輔導、又同時得調適住了21年美國,搬回來亞洲的各樣文化衝擊、與同時於神學院當講師授課的備課壓力、離開台灣太久沒有什麼朋友的孤單寂寞,崩耗(burn out)就發生了。 🌿🌿🌿 我與服事機構內的同工跌倒了。其實在跌倒前,已經自己有預警,也早就誠實向上司發出了求救訊號。但是我們依然敗給了肉體的軟弱。跌倒後的我們,也立即向最上級上司自首呈報,接下來發生的就是一連串全體同工開會,跌倒危機處理、全體同工每週固定陪讀性向改變書籍的讀書會。我們被告知不准對外公佈、也被立即停掉一切的公開講台服事(無論講道或敬拜)、上司陪同我南下,向我在授課的神學院主管道歉。而正在申請另一所神學院道碩的同工,也被機構上司,去電告知發生了跌倒事件,刷下了申請。我們兩位都40歲的人,像3歲小孩一樣,被懲罰不准一同單獨吃飯、不准單獨搭同一班大眾交通工具(另一人必須要等下一班)、連在公共場所也不准單獨見面、連與一群朋友相約去看電影,都必須要有另外一個人坐在中間。然後我們雙雙還得再接受一連串的個別輔導課程,每週還要再個別與另外一位同工,回報生活靈性狀況,告知都在做什麼,並且一起禱告。就這樣,我們接受了所謂同性戀者跌倒後的「隔離關係,恢復陪伴輔導醫治」。
滿一年後,我其實沒有感到更好、更乾淨、更聖潔以外,我的內裡,事實上只剩下空洞、滄桑、壓制、重度憂鬱,與沉重的被羞辱感,而在這過程,我幾乎每天都只想要自殺。而與神的關係更是漸行漸遠。更錯愕的是,還讓我親眼看見了機構總部內的雙重標準。基本上,簡單來說,就是「天子與其寵臣們曖昧三角的同性關係情感拉扯,爭風吃醋,搞得辦公室內烏煙瘴氣,卻不用與庶民同罪。」當我提出質疑時,就被以人家是幾十年好閨蜜與柏拉圖式,沒有肉體跌倒的精神情感依賴帶過結案。原來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回答,那以後我也知道了。只要回答是好閨蜜與單純柏拉圖式的精神情感依賴,就不會被釘上同性戀跌倒的罪名,也不用被以這些方式「恢復、潔淨與醫治」了。 🌸🌸🌸
在這些風暴的擾嚷中,我旌旗教會的小組長們,她們用全然接納的愛,反而接住了破碎不堪,靈近乎被壓垮與輾碎的我。這也讓我再次真實經歷,在基督的肢體,也就是教會中,的確真的就是會有傷害,但也會有包紮療傷的時候。在我最軟弱的時候,原本最能幫助我的輔導機構,卻反而是對我造成創傷症候群後遺症最大的地方。 然而,反而是那些沒有聽過「如何陪伴關懷同性戀」訓練課程的教會小組長們,她只跟我說,她在教會內,看過生命、靈性、家庭、婚姻、工作、人際關係、金錢、癮症....有掙扎與有問題的人太多了。我的問題根本就只是她看過與處理陪伴過的冰山一隅。小組長和我的小組弟兄姊妹們,沒把我當外人或變態看,依然約我一起出去吃喝玩樂,陪我一同哭泣哀傷,也鼓勵我,一起敬拜分享生命的代禱事項(甚至主動一同關懷,與我跌倒的同工)。在小組裡,我被當作一個跟大家一樣,生命都有掙扎的「正常人」,一同被正常看待與擁抱。
在看清、看透、看破這些機構內的紛擾後,我將這一年從機構領的薪水,全額捐還給了機構,便辭職回故鄉幫助父母的企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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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靈的確是傷到了。我沉寂、哀傷、憤恨、也自覺原來都是一場污辱人與可笑的騙局。我日日有如坐在灰燼泥炭中。所幸我是女生,不然我應該也是長滿了像流浪漢的落腮鬍了。在這些來來回回低落的情緒,與不斷回閃於腦海中,各樣紛爭的畫面與嘲諷的嘴臉,後來才明白,原來這是「創傷症候群」的症狀。原本是被上帝呼召去幫助人,卻在軟弱跌倒後,除了沒有被原本可以幫助我「同性戀罪症」的機構恢復以外,還反而帶著「創傷症候群」離開。當然,這時候,標準神學的反駁答案是:「是妳自己先跌倒的。若妳不願被醫治,想要繼續沉浸墮落在同性戀的關係中,上帝也救不了妳的,這是個人要不要悔改認罪的自由意志問題。」問題是,你是我嗎?你跟我天天住在一起,一年365天,都看見我的私生活了嗎?你是聖靈嗎?你怎麼知道我這些與主同行的年日,沒有像苦行僧般,想盡辦法「認罪悔改」努力的去愛祂。或,你又說:「別人就可以,雲彩般的見證書一堆,為什麼你就不行?你一定不夠愛主,你只喜愛眼目的情慾、肉體的情慾、今生的驕傲,卻不順服聖靈,因此才無法為主上十字架,釘死自己的情慾與罪。」然這樣的說法,不就好比,為什麼別人工作一個月就可以賺一千萬,你卻一個月只有領基礎薪資?你一定不夠努力,你一定哪裡有偷懶。你一定哪裡不夠專業、不夠聰明、不夠勤奮,才無法像那些可以賺一千萬的人一樣成功? 🌱🌱🌱🌱
回到家鄉後,我告訴上帝,這輩子不要再叫我於眾人面前,傳講任何性別破碎的醫治見證或講章,我也不要再與任何LGBTQI+性別議題,有任何瓜葛。我累了,也不想在乎,也不想參與了。神啊,請容許我,辭去祢全職服事的呼召,準我離去,放過我一馬。我不要,也做不到,別人也說我同性戀沒好,就是自潔不夠,不配站講台講神的道,最好也不要接觸到、或教導到他們家的小朋友。既然我神學院的一切訓練,都付諸流水了,那就請祢釋放我安然離去,再不要跟祢的事工,有任何瓜葛吧!
然而,神的幽默或風趣,是令人難以費解的。在我回來接父母親的企業後,神卻陸陸續續在非常短的時間內,帶了5位LGBTQI+的男女員工來。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發生的,因為我們是在鄉下地方開業,而大多數的年輕LGBTQI+族群,多數是往大城市跑的。但是這些員工,彼此都不認識,卻同時找上我們。而其中2位,本身就是基督徒,甚至其中1位,還是已經同婚的基督徒員工、又是神學院聖碩的學生、教會的執事。上帝下的這步棋,是又急、又快、又緊湊。老實說,是讓我錯愕與震驚的。然而,我的心中卻同時領受到了上帝給我的一個溫暖感動:「我的憐憫是向審判誇勝,而審判誰上天堂,誰下地獄,本就在我,不在於妳,也不在世人手中。如果你不願妳所曾經歷的定罪、懲罰與輾壓,再次發生在他們身上,那就成為他們的避風港、安慰港,並讓妳的公司,成為能讓他們發揮在世長處,貢獻社會,找到成就感,並且有機會認識我的職場吧!」目前我的這些員工,都成為了我企業中優秀、正直、勤奮、忠誠的得力助手。他們的努力與表現,本來就完全與個人的性向無關。看一個人的品格,要看他的全面向,而不是以一個人性向的軟弱,就以偏概全的否決了上帝所造他的一切美好與長才。
而我鄉下地方浸宣教會的主任牧師,也是曾聘我為他教會傳道人的牧師,他在知道我的跌倒與軟弱後,沒有說妳就不要講道了。他卻反而說,妳怎麼不早點告訴我,妳在台北發生了什麼事情?我以為妳停掉咱們家鄉一切的講道,是因為妳在那基督教機構的工作太忙了。他選擇了用他牧師的權柄遮蓋我、鼓勵我,告訴我不要離開神,反而要繼續幫忙分擔教會的主日的講道。他沒有對我說,妳很骯髒、妳很不配、妳修理好妳自己、潔淨了妳自己了,再來服事神。他也沒有說妳不要來碰我們的會友或教會小朋友。他只告訴我,我知道妳的為人,妳也不會扭曲神的話語。妳只要繼續誠誠實實傳講神的道,按著正意解經。不要浪費了你神學院那麼多年的訓練。我們鄉下教會,需要有人主日幫忙分擔講道。神自己一定會依然使用妳,妳是祂寶血所潔淨、所贖回的。
也就是在旌旗教會的小組長們,與地方教會牧師的接納與鼓勵下,我從差點被基督教輔導機構焚毀殆盡的創傷與灰燼中,才又慢慢再被恢復的。教會會傷人,教會也能醫治人。也許這就是傳道書所說的,殺戳有時,拆毀有時,醫治有時,包紮有時...... 🌸🌸🌸
在這一切一切中,我所體驗到的,真如同大衛王所說的: 「我寧願落在耶和華的手中,也不願落在人的手中。因為祂滿有恩典與憐憫。」而我與上帝的關係,是我與上帝的關係。我信那為我的今生各樣大小罪而死,父神所差派來的主耶穌基督,因為那就是在做神的工了。如果我今生因為我的軟弱,能為神成就的就是如此微小,但至少我與祂的關係是真實、甜美與全然被祂所接納的,那我也心滿意足了。而如果祂說我在未來能上天堂,那真是恩典憐憫。然如果祂說我只能下地獄,那也是祂的聖潔公義。但我願我與上帝的關係只有真實,而不是在人云亦云的各樣定罪、恐嚇、嘲諷、侮辱、懲罰、跟監、冷淡、冷漠、冷處理……裡,才勉強去愛祂,去為祂而改變。我想那也不是祂要的。如同雅歌書所說的: 「不要叫醒我的愛人,直等到他甘願。」
而如果對上帝的愛,是心不甘情不願的,我想那也不是祂想要的,因為要來的、恐嚇來的愛不鮮,而唯有一個人全然被愛與接納夠了,才會發自內心的想要讓自己更好。以上帝的道德規範真理,護衛傳統家庭之名、定罪與怪罪LGBTQI+這個族群是非常簡單的,因為只要有顆自以為義的心,與一張嘴、一枝筆、一個鍵盤,還有網路,就可以輕易殺死人。但是,破碎的家庭,事實上並不是LGBTQI+人權運動的產物,反而大部分的LGBTQI+當事人,是一男一女異性戀結合後,破碎家庭與失功能家庭的產物。但是去和自己不認識的族群接觸與認識,甚至舉起一根指頭,花時間瞭解、認識、陪伴與幫助他們,那才是需要更大的勇力與慈愛的,因為那會是需要用生命、時間與靈魂的澆灌。定罪與懲罰LGBTQI+很簡單,但真心願意用生命與謙和陪伴的,那才是真功夫。
這篇文章好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