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囉～我前段時間開始注意到神學少女，發現你們podcast 非常發人深省！讓我有非常多的思考和反省。很感謝你們製作這麼好的頻道。
不久前，神學少女針對近期相當熱門的「metoo」社會運動，做了很多深刻的討論，我覺得聽了也非常有收穫。而身為一名對精神醫學和心理學有相當興趣的醫學生和基督徒，我也想從自己對精神醫學和基督教觀點，對於這段時間提到的「面對創傷」還有「寬恕加害人」做一些回應：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作者：江宗凡（精神醫學專業）
談到人如何處理創傷，就要先理解人腦處理創傷的方式。人的大腦，能簡單區分為「原始腦」和「高階腦」。原始腦作為最古老的腦區，當面對危險、腦袋發出危機信號時，原始腦會暫時關閉高階腦，接掌身體的控制權，並在壓力解除後，重新恢復高階腦對身體的控制權，讓身體恢復正常。
如果是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面對創傷，比如在一場火災中。他當下可能心跳加速、驚恐地逃出大樓，但到了隔天，腦袋就發出訊號，讓他知道「危機已經過去」，他的心智也恢復正常，隔天還能和同事吹噓自己昨晚多麼勇敢果決地逃出火場。
但是，如果是面對難以承受的創傷，或是面對「無法逃離」的壓力處境（例如：幼兒被家暴、遭到囚禁、求助無門的壓力環境），這些人的腦部運作就會和正常人不同，即便創傷事件已經過去了多年，大腦仍在不停發出警訊，逼我們做出回應，就像警報器故障一樣。
根據神經造影研究，發現在面對巨大創傷的人，腦部會有和常人不同的改變，甚至在創傷經驗再現時（如：見到加害人、重回受害場景），會有不亞於中風的影響：
1.「右腦活化，左腦不活化」：因為掌管理性、理解的左腦不活化，所以難以將創傷經驗組織成有邏輯的記憶，也會讓人有「失去理智」的感受。（這也是為什麼常常有人質疑，受害者描述的經驗總是零碎、毫無邏輯，卻讓受害者更不敢開口。）
2.掌管「時間感」的腦區出現不活化，導致受害者失去時間感，彷彿永遠被困在創傷經驗當下。
3.掌管「語言表達」的腦區，同樣會出現不活化，導致受害人失去言語表達的能力。而語言正是我們得以將「經驗」化為有邏輯的記憶重要的能力，失去語言功能，會讓人被揮之不去創傷噩夢攻擊。（因此常聽到受害人說：無法用言語描述當時的情境）
4.掌管「恐懼中樞」的杏仁核被活化：縱然在創傷過去後，腦仍持續發出警報，讓人繼續處在壓力之中
（更詳細的內容，可參見《The Body Keeps The Score》中譯：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）
綜合以上，受到嚴重創傷的人，他們像是卡在「無法逃離」的創傷中，人生無法前進。如同許多metoo受害人，會以「受困在恐懼多年」來描述自身的感受。而由於大腦生理的變化，這樣的恐懼，甚至無法透過「理性」、「說教」來克服。
知名的習得無助電擊實驗中。一群被關在無法逃離的籠子中被電擊的狗，在經歷無法逃脫的經驗後，後來就算將籠子開啟，他們也不會試著逃出去。人類也是一樣，面對反抗無效、公諸於眾甚至會讓處境更慘的環境，會讓人慢慢變得不敢反抗。 要讓這些狗狗重新學會逃出籠子，就得反覆把它們拉出籠子，讓他們感受到如何逃脫。人類也一樣，比起以理性說明為什麼不該再被創傷影響，更重要的是讓人真實「感受到」他們如今有能力脫離創傷、擁有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。讓人「切身體驗」到，創傷已經成為過去。
而回到要創傷者「寬恕」加害人的部分。
根據許多研究，我們已經知道：受害人如果要脫離創傷的控制，能真實地面對創傷時的情感、經驗，是至關重要的一步。不去面對受創的經驗、沒有好好處理創傷衍伸的負面情感，人就沒有走出創傷的能力。
如果不顧被害人痛苦的情緒，直接要求他寬恕加害者，反而會阻礙這個走向復原、釋放情緒的階段。並會對當事人造成更長遠的傷害，繼續被困在當時的經驗中。
更有甚者，有些被害者被要求「寬恕」對方的罪，但卻尚未真正處理好心中憤怒、痛苦的情緒，這負面情緒反而會轉而攻擊自身，成為自責。
真正的寬恕，不只是饒過別人，更重要的是放過自己。而唯有被害人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經驗、妥善處理受傷的情緒，人才有辦法真正做到寬恕。
表面的原諒、不去直面問題，是絕不能做到真正的寬恕。
因此對於這些受害者（不論是被性騷擾、性侵還是其他）， 我認為教會，或是我們能做的，應該是給予受害者環境的支持，陪伴他們走過這段「釋放情緒」、「面對創傷」的過程。
當然，這是一個漫長的旅程，也會對旁人造成壓力，我們常常會為了快速息事寧人，而採取「表面原諒」的手段，但是這長遠卻會ㄌ造成傷害。所以適當的找尋專業協助，或建立良好的團體支持文化非常重要。
常常有人會說「基督寬恕我們的罪，所以我們也應該寬恕別人」。對於這種說法，我想說：基督的十字架恩典，所傳達的不只是「神寬恕我們的罪」，同時也清楚地傳達了「神的愛不會妥協祂的公義」。縱然是神，也不能不付代價就赦免人所犯的罪。
所以，對於加害人的「寬恕」，絕對不是透過妥協被害人的「公義」來實現。
Comments